第75章各有责任-《江北女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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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军营中,辰年刚巡过了一遍营地回到帐中,就有郑纶的传令兵前来传信,请她前去中军大帐。辰年一时没有多想,只当是郑纶寻她商议军事,独自跟着那传令兵去了中军,待进入大帐,一眼瞧见封君扬在里面,不觉一怔。

    封君扬正好也抬眼看她,目光落到她的面上却是凝住,千言万语一时都堵在了喉间,说不出半句话来。这还是自盛都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不过短短两年多时光,却仿若已是过了无数个春秋,漫长得叫人绝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了垂眼帘,淡淡说道:“进来坐下,我有事与你相商。”

    大帐中并无别人,封君扬也是一身轻装打扮,辰年只略想了想,已是猜到了他的来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沉声问道:“你为我而来?”

    “不是。”封君扬缓缓摇头,轻声道,“为了小宝,为了……我自己。”

    他向来就知晓她心上何处最软,辰年闻言心中一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过得片刻,待那痛楚稍过,这才敢轻轻地吐出那口气来,道:“丘穆陵越是我的义父,他养了我十六年,我无法叫自己置身事外。”

    封君扬静静看她,却是问道:“你去了泰兴有何用处?你可能劝得丘穆陵越放下过去恩怨,带兵退出泰兴?”

    “不能。”辰年答道。

    封君扬又问:“可能大义灭亲,于阵中斩杀了他?”

    辰年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道:“不能。”

    封君扬气得笑了:“劝不退他,又杀不得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泰兴?是想着死在他的刀下,好震醒了他,叫他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辰年抬眼直直看他,却是不肯回答。

    她这反应终于激怒了封君扬,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从椅中提起,逼近了她,冷声道:“谢辰年,是我先对不起你,所以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心甘情愿地受着。你说不想见我,好,我不见你。你说不要孩子认我,好,我不认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依着你。我不怨,我也没资格怨,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走下的,我活该。可孩子呢?小宝呢?她可曾对不起你?你生了她出来,就是叫她与你一般,自小丧母,跟着个喜怒不定的老道士在山中长大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生她出来?”

    这些话句句诛心,辰年脸色刷地一下子变得惨白无色,只那瞳仁越发漆黑幽深,像是望不到底的枯井,透着无尽的悲凉。她死死地盯着封君扬,唇瓣微微颤动,分明有话想说,却是发不出声来。

    话一说完,封君扬就已经后悔,现瞧辰年这般模样,心中更觉悲恸。他几日疾驰,就为着来见她一面,盼着能劝了她回头,怎的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她?

    封君扬忽觉得颓败,他无力地松开了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辰年,不要去泰兴。回山里和小宝好好过日子。只要你活得欢喜,就是另嫁别人也没关系。这一次我说话算话,绝不拦你。”

    他曾无数次骗她,可这一刻,他说的是真心话。

    辰年心头上的痛楚与怒火都渐渐平息,她微微抬着下颌看封君扬,忽地轻声问他道:“封君扬,你现在可还依旧爱我?可以为了我不顾生死?”

    封君扬盯着她,不答反问:“你说呢?辰年。”他抓过她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重又问她,“你说呢?谢辰年。”

    虽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可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不觉心软。辰年鼻腔发酸,垂眼默了片刻,这才能控制住自己情绪,她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问封君扬道:“如果我现在要求你抛下一切,随我回山中隐居,你可愿意?”

    封君扬怔了一怔,唇边露出些苦笑,道:“辰年,你这是在胡搅蛮缠。”

    辰年不理会,只追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可是舍不下野心,还是怕没了权势,保不住性命?”

    封君扬的嘴角慢慢放平下来,答道:“辰年,封君扬从不畏死。”

    “那为什么?”辰年问道。

    她问得这般认真,封君扬神色也肃穆起来,正色答道:“辰年,不管你信不信,自从我第一次说喜欢你,我对你的心就一直不曾变过。但是,我做不到为你抛下一切,之前有野心,有为我做出牺牲的家人,有那些忠心耿耿追随着我的部众。而现在,是这江山百姓。我不能看着这大好河山被异族铁蹄践踏,这万千黎民惨遭荼毒。”

    这些话都该是压在心底的,可他却这样光明正大地与她讲了出来。封君扬忽地觉得心头一松,是的,他爱她,但是,他无法为了爱她,而抛弃一切。“辰年,我可以为你死,但是我却不能只为你活着。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

    辰年默默看他半晌,垂了眸子,低声说道:“我信,你说的这些我都信。那时我看到你给郑纶的军令,就知道你这是要弃江南而救江北,我心里……”话说一半,她忽地停下,抬起眼来看向封君扬,却是问道,“你有自己的责任,你不能抛下这些责任,同我去山里隐居,我这样说可对?”

    封君扬抿了抿嘴角,应道:“是。”

    “可我也有自己的责任。封君扬,我也有我需要承担的责任。”辰年声音不高,里面却透着倔强与坚持,“你说你从不怕死,可是我怕,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怕死过。清风寨里的小四爷无知无畏,她不惧死。泰兴城里的贺云初万念俱灰,她也不怕死。但是现在我怕。我想活着,想陪着小宝,守着她,护着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嫁人生子。可是,这不能成为我逃避责任的借口。”

    她说的每一句话,落到他的心上都如同针扎,痛彻心扉,经久不消。封君扬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轻抚她的鬓发:“辰年,往后退一步,独善其身,不可以吗?你是女子,无须去承担那些责任,没有人会怪你。”

    “是啊。”辰年低声叹息,“往后退一步很容易。往后退一步,可以回山中守着小宝,不问世事。往后退一步,可以回到你的身边,安享荣华。甚至,还可以再往后退一步,躲入你的后院,免遭风雨,衣食无忧。”

    只要想退,她总能为自己的自私和软弱找到一个理由。因为有小宝,所以她可以选择独善其身,不顾任何人的生死。因为她爱封君扬,所以她可以没有原则,不分善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为封君扬深爱她,她可以不要尊严,委曲求全,甘于做他宠爱的一名姬妾。

    往后退一步太容易,而每往前一步,却是那么艰难,她会迷茫,会犹豫,会胆怯,会累,会伤,会疼……

    她的一双眸子渐渐清亮,仿若刚刚琢出的黑玉,通透而水润,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耀眼的光芒,“可是,人怎么能总是往后退?为着什么?只为了活着?那活着又为了什么?”

    封君扬不语,只是抿唇看她。

    辰年自嘲道:“因着我的软弱与自私,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人,清风寨,小柳,小七……现在,我不想把义父也舍弃了。我不能对他弃之不顾,不能眼看着他再错下去,看着他杀戮无辜,看着他终有一天不得善终。封君扬,我不能只眼睁睁地看着,或者躲到看不到的地方,就当做这些事没有发生。”

    “所以一定要去泰兴,是吗?我替你去,辰年,我替你去泰兴,可好?你跟着郑纶去守豫州,我去泰兴。”封君扬沉声说道。

    辰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默得片刻,却是忽地向他咧嘴一笑,道:“不好。”

    她不能看着他和义父对阵沙场,她不能,她宁可自己与义父对阵,也不想那个人是封君扬。

    在离着中军大帐不远处,郑纶与顺平两人席地而坐,俱是沉默。顺平抬头望一眼大帐方向,瞧着那边并无什么异常动静,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想着感叹几句,却又瞥到身旁的郑纶,只得将那话又强行憋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大帐那边终有动静,顺平抬头看去,见辰年已从帐中出来,忙站起身来赶了过去。辰年瞥了顺平一眼,目光又落到了跟在他后面过来的郑纶身上,向他二人略一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便就转身离去了。瞧着这般情形,顺平不觉有些傻眼,喃喃问道:“王爷都亲自来了,怎的还劝不回她?这女人是铁石心肠吗?”

    郑纶闻言,心绪极为杂乱,便是自己一时也理不清楚。他在帐门外站了一站,提步进了帐内,向着封君扬行了军礼,唤道:“王爷。”

    封君扬神色淡漠地坐在案后,丝毫不提郑纶对辰年的心思,既无质问,也无指责,只略略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召集众将,我有事要说。”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各军主将就纷纷赶到。封君扬与诸将商议完泰兴战事,带着顺平连夜离去。临走之时,他将郑纶叫到马前,却没什么吩咐,只漠然地打量他。

    郑纶初时还能镇定,待到后来,终受不住这种死寂,恭声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封君扬从马上伏下身来,凑到郑纶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你喜欢她,就用命去护着她,她在你在,她伤你亡。”

    郑纶身子骤然一僵,尚未反应,封君扬那里却已是轻笑一声,扬鞭而去。

    六月中,郑纶军终到达泰兴城外,而在这之前,贺家水军就已返回。为报灭门之仇,贺泽亲带大军上岸攻城,却遭丘穆陵越轻骑突袭,损失颇重,无奈之下,只得退守宛江南岸的阜平水寨。

    郑纶率军在泰兴之东安营扎寨,当天夜里,贺家水军的使者便到了,正是贺家现今的当家人——贺泽。郑纶对贺泽的到来并不意外,一见面却被他头上的白发惊了一下,不禁多看了贺泽一眼,这才移开了视线。

    贺泽已是习惯了这种情形,淡淡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道:“泰兴城破,贺氏满门遭屠,贺泽苟活于世只是为了报仇雪恨,全无了争权夺势之心。现在贺家水军尚有八万有余,尽数听你号令,只要能夺回泰兴,叫我手刃丘穆陵越。”

    郑纶早已知晓贺家是想着去偷袭宜平,这才被丘穆陵越得了机会攻破泰兴,他自是瞧不起贺家这般行径,只因之前得了封君扬的交代,要与贺泽联手夺回泰兴,这才不得不压下心中鄙视,与贺泽说道:“王爷事先已有吩咐,北漠人马劫掠已足,不会为了鲜氏死守泰兴这座空城,只要放开泰兴西侧道路,十万北漠鞑子可去。所以,我来攻东、北两侧,而南边,就要看贺将军的了。”

    贺泽缓缓点头:“没有问题。”

    郑纶又道:“因我军是一路疾行到此,粮草辎重都未带,这也须得由贺将军解决。”

    贺泽应下,又道:“粮草不成问题,至于其他,我已命人在江南赶造攻城器械,到时用船运过江即可。”

    郑纶提醒道:“要提防鲜氏人小队人马渡江偷袭。”

    贺泽乃是宿将,自是也知晓这些,闻言点头,又与郑纶两人商议了一番战事,定下了联络方式,便要返回阜平水寨。郑纶送了他出来,刚走没几步,正好赶上辰年过来,与贺泽走了个碰头。

    贺泽早知辰年领义军随郑纶西来的事情,此时此地再见辰年,心思一时颇为复杂,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只被她废掉的手臂。她在盛都那一剑,将他的锁骨震了个粉碎。回泰兴后,虽得白章重新接骨,却也无力回天,那只手臂已使不得什么力气,形同残废。

    辰年往贺泽那手臂上扫了一眼,又见他腰间佩剑换到了左侧,猜到他右臂定是废了。若是换作别人,辰年许得还有几分内疚,可这人是贺泽,辰年就只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她冷眼看了看贺泽,出于对郑纶主将身份的尊重,侧身让到了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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