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夫人驾到-《调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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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这些,他又问道:“娘,你觉得……怎么样?”

    唐夫人故意装听不懂,“我觉得什么怎么样?你把话说清楚。”

    唐天远有些羞赧,“谭师爷怎么样,你方才也见到她了。”唐天远知道,他娘方才说的话做的事,只怕多一半都是对谭铃音的考验,只不过谭铃音自己察觉不出来罢了。不过他相信他们家音音。

    唐夫人对谭铃音的观感有些复杂。本来听说这里出现一个小妖精,把儿子辖制住了,哄得他非要三书六聘地娶她,唐夫人甚是焦急,等不得儿子年底回家,便火急火燎地亲自赶来铜陵视察。而且她故意不打招呼,就是要突击检查,看到的才真实。

    来之前,她把谭铃音假想成一个无敌难缠的小贱人。她是唐家主母,什么玩意儿没见过?她最会收拾小贱人了。

    见了人之后,她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的。

    长得不错,举止得体,有眼色,城府不很深,也不掐尖要强。

    不是说有多好,只是远远比她理解中的那个小贱人要好。这就造成了一种强烈的心理反差,以至于唐夫人竟然不太好意思贬低她了。

    自然,也不可能夸她。她的出身、她逃婚以及在男人堆里厮混的壮举,她和自家儿子的私情……这些使人无论如何夸不出口。

    想了想,唐夫人答道:“模样不错,你若想收她,我不拦你。”

    言外之意:纳妾可以,娶妻免谈。

    唐天远有些低落。不过转念一想,他娘才见音音第一面,能够松口答应纳妾,说明并不十分反感音音,这个,至少算个好兆头吧?

    唐夫人看到儿子这样,叹气道:“俗话说,‘贤妻美妾’。你想跟女子玩儿什么风花雪月,我不管你,玩儿就玩儿了,但媳妇往后是要持家的。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所以你媳妇不仅要持家,以后还会是一家之主母,必须慎重选择。

    “持家是可以学的,谁又是一生下来就会管家,”唐天远帮着谭铃音辩解,“她很聪明。”

    唐夫人哼了一声,“是不是在你眼里,她放个屁都是香的?”

    见母亲生气了,唐天远讨好道:“她放的屁再香,也不及您放的香。”

    “……”唐夫人快不认识她儿子了。不要脸,什么话都敢说,为了讨好人,完全置节操于不顾,这这这……

    但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确实成功讨好了她。没有女人愿意看到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别的姑娘屁股后面摇尾巴。不管他们对媳妇多上心,也不能忘了娘。

    唐天远很能把握谈话的火候。倘若他此刻再夸奖谭铃音,大概会招致娘的反感,于是他把这个话题一收,说道:“到饭点了,我让厨房预备了几个娘爱吃的菜,给您接风洗尘。”

    用过午饭,唐天远告诉他娘,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嗯,他这回又发扬作风把自己住的正房腾了出来。

    唐夫人听罢他的安排,说道:“做什么这样抠唆,你衙门里还缺房子吗,要我和你挤一处?”

    不过唐天远虽然老大不小,但并未成家,与她亲娘住在一个院子里,也不算坏规矩。

    唐天远嘿嘿笑道:“大半年了,好容易见到娘一面,恨不得时时刻刻见到。”

    唐夫人疑惑地看了儿子一眼,突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生辰?”

    “四月初六,怎么了?现在离您生辰还有好几个月呢。”

    唐夫人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不怪她胡思乱想,主要是儿子变化太大了,且这种变化的方向太让人始料未及。要说他变得稳重了,冷静了,务实了……都可以解释是因为在实缺上待着锻炼出来的,可他竟然变得油嘴滑舌起来,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总之,变得会哄人了。

    难道是因为那个谭铃音?

    就算可以这样解释,依然令人难以相信。男人会哄女人,要么是天生的风流种子,要么是在女人堆里混久了练出来了。她儿子活到二十二岁,在哄女人这方面没有经验,怎么一到了此地,就突然开窍了?认真说来,铜陵的女子总体上肯定不如京城的女子漂亮。

    唐夫人禁不住回忆她儿子那简单的情史。接着想起一事,她心内电转,飞快地涌过一个猜测,然后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唐天远很奇怪,怎么好好说着话,母亲的脸色突然这么难看了?

    “娘,您身体不舒服吗?我去请大夫。”

    “不用,”唐夫人摇摇头,叹道,“天远,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唐天远再聪明,也跟不上他娘的思路,奇道:“我怨你什么?一没理由,二我也不会那样不懂事。”怎么能怨恨长辈呢。

    “你这些年连丫鬟们的手指头都不愿意碰一下,是不是还在恨我处死了荔枝。”

    唐天远低下头,“都多少年了,何必再提。”要说怨,他当时多少还是怨一些吧,好歹是条人命,又是他喜爱的丫头。但他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丫头一直怨这么多年,说句残忍的,奴才的命不值几个钱,不可能影响他们母子间的情分。

    不过,时间可以消除怨恨,但消除不了心理阴影。唐天远不想回忆这种事,不想提它,更不愿碰丫鬟——这会使他极度不舒服。

    唐夫人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本以为过几年你大了就好了,没想到你总是这样。今天我必须把话跟你说明白——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让人打死她?”

    唐天远愣了一下,反问:“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她在背地里跟她姐姐嚼舌根子,被我的丫头听到了。你晓得她当时说你什么了吗?”

    “说……我?”唐天远有些讶异,他待荔枝不薄,两人之间又有暧昧,荔枝能在背后说他坏话?

    “对,”唐夫人点点头,“她说你有个怪癖。”

    唐天远脸色霎时一变。

    “她说,她也是偶然发现的,只消投对了你的爱好,必然能当上半个主子。不只她,她还想把她姐姐推给你。她姐姐你大概没印象,是针线房里的春桃——反正现在已经死了。一母同胞的姐妹,长得有四五分像,手脚倒是有八九分像……”

    “别说了。”唐天远打断她,嘴唇微微发抖。

    唐夫人像是没听到一般,缓缓说道:“荔枝说,你喜欢漂亮的手和脚。”

    自家儿子,怎么可以被人这样利用。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他名声还要不要?而且,往后谁要是起了歹心思都要对着胃口给他送人,他要一辈子栽跟头。唐夫人当时无比愤怒,现在说出来,竟然出奇地平静。

    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被母亲这样直白地道出来,唐天远无法不羞惭。他红着脸低下头,“娘,别说了。”

    “我已经说完了,信不信由你。”

    唐天远怎么可能不信。这个秘密,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起。

    “现在我要问你,你多年不近女色,现在突然看上了谭铃音,到底是为什么?”

    唐天远猛地抬头看她,“娘……”

    “是因为她手脚漂亮吗?我虽看不出什么,但想必你有自己的眼光。”

    唐天远摇了摇头,刚要说话,突然听闻外面一阵轻微的响动,他沉声道:“谁?!”说着开门看,并无什么人影。

    “你用不着这样一惊一乍。”唐夫人劝道。

    唐天远却隐隐不安起来。

    因为亲娘来了,唐天远不敢去南书房找谭铃音,于是两人约在退思堂。

    谭铃音先到的,唐天远走进来时,就觉得她脸色不对。

    唐天远走过去,伸手去摸她的头,“音音,不用担心。”

    谭铃音偏头躲开,“坐下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唐天远只好坐在一旁。她的态度有些冷淡,让他心中更加不安。

    谭铃音低头说道:“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以你的样貌和家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音音,你不要瞎想。可是担心我娘她不同意?你放心,我会说服她。”

    “我不怕她,我怕你,”谭铃音突然抬头,直视他,“唐天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我?”

    唐天远心口一窒。

    谭铃音嘴角一勾,笑出几分讥诮。

    看来还是被她听去了。唐天远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答道:“你不要多想。”声线发紧,有一种他自己无法控制的紧张。

    不多想?由不得她不多想!

    谭铃音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不说,我帮你说可好?你不就是喜欢我的手脚吗,何必要娶我,来来来,我把手脚砍了送给你可好?”

    “音音!”唐天远沉声打断他,他脸色发青,有些愠怒又有些烦躁,“这样的话以后不许说。”

    “怎么,心虚了?”谭铃音冷笑,眼圈发红,“唐天远,你这个骗子。”

    唐天远很生气。他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气,但他控制不住。他对她的好、他的一片真心,她都看不到,只不过因为这种事,他就成了“骗子”。

    他有什么错!喜欢手脚而已,又不是喜欢吃手脚!何必说那种话!

    谭铃音看到唐天远脸色越来越难看,便知他定是恼羞成怒了。她霍地站起身,冷冷说道:“我出身微末,你们唐家的大门,我是不敢进了。”

    竟然要跟他决裂!唐天远气得额角直跳,他紧紧握着拳,面沉如水,声音冷似腊月霜花,“谭铃音,我看错你了。”

    “彼此彼此。”谭铃音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天远没有追上去。

    走出去之后,谭铃音紧咬的牙关才松开,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下来。她低着头,也不去擦眼泪,一边走一边哭,从退思堂回到南书房,回去之后关上门接着哭。

    怎么会这样呢!

    呵,想想也只有这样才算合理。唐天远是谁呀,以他的样貌和家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跟她一个商户之女纠缠?难道还真的是两情相悦不成?那只不过是书本里写着玩儿的罢了,是她自作多情!

    谭铃音越想越觉委屈和难受,再想想她和唐天远之间的差距,更觉难堪。不过,反正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何必再痴心妄想呢。

    她又隐隐有些不甘。他不喜欢她,只喜欢她的手脚,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癖好,这个变态!

    想一想,觉得这种变态不要也罢,让女人觉得自己是个物件儿,太没安全感了。谭铃音在心内骂了唐天远几句,安慰自己,渐渐地情绪平静下来,住了眼泪。

    可是很快,她一不小心又想到他的好,她生气时他涎皮赖脸地哄她,任打任骂,他在她面前干的那些傻事儿,他……

    想到这些,谭铃音的心又酸又痛,禁不住又哭了起来。

    唐天远比谭铃音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他是男人,不会以哭泣的方式发泄。

    他很痛苦,又觉得悲哀。她不够理解他,不够重视他,不够爱他。倘若真的在乎他,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要跟他分开,就不能听他解释吗?不能好好商量吗?

    他承认,没有坦白是他的过错,但……这种问题要怎么坦白?不坦白就该死、就一定要决裂吗?

    只怕她已经腻烦了,巴不得早点甩掉他吧?现下正好是个理由!

    他觉得他其实在自作多情,一直觉得他们两个同心协力无坚不摧,其实人家未必把他当回事呢!

    越想越气,气得有些失去理智,冷静不下来。他黑着个脸,瘟神一般,衙役们看到了就想躲,大家都不敢回话。丫鬟小厮看到他,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生怕被他的怒气扫到。

    晚饭自然也吃不下,他握着筷子捅米饭,眼神呆滞。唐夫人已经知道他和谭铃音闹不和的事情了,不过现在看到儿子这样,她依然觉得很诧异。说实话,他儿子很少生气,有时候就算不高兴了,表面上也和和气气的,一转身报个仇,或是自己把气理顺了。总之很少见他这样,像个移动的火山,勃勃的怒气随时准备喷发,把无辜的路人都烧成灰。

    虽然生气不好,但唐夫人见惯了清淡如水的儿子,眼前这样的倒还显得有些人味儿,所以唐夫人很奇妙地竟然感觉心情不错,就着儿子的怒容吃饭吃得很香。

    雪梨从外面走进来,在唐天远身边小声说道:“少爷,谭师爷不愿吃饭。”她的眼力见儿不及香瓜,因唐天远吩咐过要随时把谭铃音的情况禀报给他,所以即便现在唐天远的脸色黑成锅底,她依然大无畏地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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