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南风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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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风打断了丁主任的话:“可以。”

    丁主任张了张嘴:“啊?”

    倒是大脑一直休息的卫校长反应快:“这么说你答应了?来我们这儿做兼职教练?”

    南风轻轻抖了一下烟灰,又是淡淡的一声“嗯”。

    卫校长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大一块馅饼能砸到自家头上:“你……你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之后就不会答应了。”

    这是什么话啊……

    还好丁主任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我说,要不我们今天就签合同?”

    “好。”

    “等一下。”卫校长犹犹豫豫的,有些不好意思,“薪酬这方面,我们可能无法提供太高的……”

    “随便。”

    卫校长:为什么从这两个字里感受到了鄙视。(〒_〒)

    卫校长和丁主任很着急,像是土匪老大突然劫持到一个漂亮小娘子而急于入洞房……的那种急切的心情。他们立刻把南风带回教务室签合同办手续。

    陆笙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一想到以后南风会成为她的教练,她又难掩兴奋之情,于是乐颠颠地跟了过去。

    南风和树青体校签的是雇佣协议,协议一式两份,签字盖章之后,办事员把合同装订好递给南风。

    南风没带包,于是问:“有文件夹吗?”

    办事员贡献了自己的一个透明塑料文件夹,他小声嘟囔着:“一块钱一个呢!”

    南风感觉,这所学校的气质很特别,从校长到职员,风格是那么统一。

    作为补偿,他给了办事员一根黄鹤楼。

    签订完合同,卫校长握着南风的手表达了欢迎之情。南风说道:“我的精力有限,只会带这两个学生,如果有更多学生,请你们再找别的教练。另外,我不希望你们以我的名义招揽学生。”

    卫校长一下被他说中了心事,有点儿小小的尴尬:“我懂,我懂。”

    “所以?”

    卫校长只好硬着头皮保证:“所以我不会把这事透露出去的,你放心。”

    “嗯,谢谢。”

    签完合同,南风也不打算多逗留,这就离开。

    陆笙见他离开,都不过脑子,立刻就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丁主任看着二人的背影,向卫校长抱怨:“这孩子,怎么像是南风的跟屁虫,我还没问她怎么回事儿呢!”

    卫校长朝着陆笙的背影喊:“陆笙,不要忘了去传达室。”

    陆笙出门时便顺路去传达室,又拿到了一袋牛奶。

    南风看到传达室里放着一箱牛奶,已经空了一半,他有些好奇,便问是怎么回事。陆笙照实说了。南风听罢,想想卫校长吸黄鹤楼时那个陶醉的表情,再看看眼前的牛奶,突然对这所学校有那么点儿好感了。

    4

    直到两人坐上出租车时,陆笙对自己今天的经历都还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她捧着脸,偷偷打量着身旁的南风。

    他闲闲散散地靠着车椅,眉目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杂乱而模糊,他精致深刻的侧脸线条静止不动,像一幅寂静的油画。傍晚橙红透亮的阳光照进车窗,折到他的脸上,他颧骨下方那道疤痕便更加清晰,细细的一道,划在白皙俊美的脸庞上,像是漂亮的夜空定格住流星的轨迹。

    南风突然抬手,白皙的指尖碰了碰那道痕迹,问道:“有那么好看?”

    “啊?不是!”偷看被发现,陆笙很不好意思,慌忙低下头,解释道,“我就是有点儿好奇。”

    “好奇什么?”

    “你为什么愿意答应校长呢?”

    “为什么?”南风侧头看她,因为迎着光线,他不得不眯着眼睛,“大概只是一时冲动吧。”

    冲动吗?事实上,这世上所有的冲动都是借口。所有的冲动,都最真实地反映人们内心的渴望。他在那条道路上奔跑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却突然被生生掐断。

    徘徊,彷徨,兜兜转转,流连不返。

    “说到底,”南风突然笑了一下,陆笙看着他的笑容,莫名地竟有些难过。她听到他说,“我也不想说再见啊。”

    小巷子太窄,出租车不好开进去,陆笙和南风在巷子口下了车。

    陆笙站在巷子口,眨着眼睛跟南风解释:“这个巷口曾经上过报纸。”

    “是吗?”

    “嗯!不过是很久以前了。有一个年轻人,拿着一朵玫瑰花在这里等人,被摄影家拍下来了,那张照片还获奖了呢。”

    陆笙见过那照片。照片里的年轻人高高瘦瘦的,手里的玫瑰花很鲜艳。他立在巷口,外面大路边光鲜亮丽的繁华与小巷深处的破败民居同处一框,形成很强烈的视觉冲击。照片的名字叫作《城市》。

    十二岁的陆笙并不能理解摄影的艺术魅力,她只是为此有一点儿很原始的自豪感。

    两人并肩走进小巷。大多数的这种小巷,并不如诗人写得那么漂亮。空间狭窄,路面坑坑洼洼的,偶尔有污水积在沟里,散发着腐败的臭味。垃圾桶比垃圾还脏,是苍蝇聚集的宝地。违章搭建乱糟糟地占着路,屋下有男人光着膀子骂老婆……

    南风深吸了一口气。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地方。

    走到自家楼下时,陆笙抬头望了一眼,她看到妈妈正扶着窗沿抽烟,窗户大开着。陆笙便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妈妈看到了她,于是隔着窗户骂道:“你死到哪里去了?一整天不着家!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

    南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谁家夫妻吵架,待看到陆笙低头丢下一句“我先回家了,再见”,南风才知道,那女人骂的是陆笙。

    简直莫名其妙,他拉住陆笙问:“那是你妈妈?”

    “嗯。”陆笙的头埋得很低,她并不想在此刻面对他。她希望在他面前装饰得美好而自在,而非当着他的面生生戳破自己腐烂的脓疮。

    南风有些气,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说话,陆笙却挣开他,噔噔噔跑了。

    落荒而逃。

    南风看着她慌张的背影,突然有些无力。那是她的妈妈,他有什么立场插手这种事?

    陆笙在楼道口遇到了康熙。康熙正要出门,看到陆笙,突然笑得灿烂:“哎哟,小绳子,我好久没见到你啦?”

    “嗯。”

    陆笙现在不太想回家,于是就站在楼道口和他说话。

    康熙:“你最近干什么呢?放学后找你也不在。”

    陆笙:“我学网球去了。”

    康熙有些惊奇:“是吗?怎么样?网球好玩吗?”

    “挺好玩的。”

    “要钱吗?”

    “要。”

    “哦,你哪儿来的钱?不会是你妈给的吧?”康熙一脸的不相信。

    陆笙镇定地扯谎:“老师觉得我有天赋,就免费了。”

    “啊,是吗?真好真好,回头我也去试试。”

    说了会儿话,康熙也不出门了,和陆笙一同上楼。

    陆笙回到家时,妈妈已经抽完烟了。此刻,她坐在小客厅里那个脏兮兮的沙发上,冷冷地问陆笙:“那个人是谁?”

    “教练。”

    “有那么年轻的教练?教练还管送学生到家?”见陆笙沉默不答,她突然抬高声音,“他别是对你居心不良吧?”

    陆笙不理会她,自己找书本来温习功课。

    毕竟是六年级,她还要面临小升初的考试。

    妈妈最讨厌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臭德性,冷笑着说:“别不识好人心,你要是被他骗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陆笙心想,我有什么值得他骗的,我骗他还差不多。当然,我是不会骗他的……

    妈妈:“你不是不信吗?我等着看你的下场!那小子一看就不像好人,小混混吧?还带疤呢!”

    陆笙最不能忍受有人说南风坏话,便回击道:“你自己被男人骗了,就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坏蛋吗?”

    “啪——”妈妈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陆笙被她骂惯了,这一巴掌挨下来之后,除了疼,竟也不觉得有多难受。甚至,挨打似乎比挨骂还稍微好受一些……

    然后妈妈气得出门走了,陆笙就坐在桌前发呆。

    窗户开着,微风吹过,送进来邻居们的说话声,飘飘忽忽的,听不真切,像寂夜里鬼魅的低语。

    突然,其中有一个声音拔高了,声音里透着不耐和怒火:“陆笙是个笨蛋,上学不顶用才去学体育。她脑子不行,没出路了,只能当运动员,你不一样。学网球,学个屁啊!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学习,这学期要是敢不及格,我打断你的腿!”

    陆笙心想,看来她“脑子笨”的威名已经远播四方了。

    5

    南风回到家时,家里刚把饭摆好。吕姨系着围裙,殷殷勤勤地围着他父亲南争鸣转,把他妹妹南歌晾在一旁。

    南歌急得直敲碗:“妈妈,你给我盛点儿饭。”

    吕姨并不是保姆,而是南歌的妈妈,南风的继母,南争鸣的第二任妻子。

    她今年三十一岁,是个玲珑绰约、很有风韵的女人,和南争鸣的感情很好。

    南风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幅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吕姨和南争鸣忙着秀恩爱,没注意到他,反而是南歌先发现了他:“哥哥!”

    南风朝南歌点了一下头。

    吕姨见到南风,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小风回来啦?吃了没?我去添副碗筷。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

    一句话轻轻巧巧的,把南风带得有些生分。

    南风也不理会她那点儿心思,只是说道:“不用麻烦了,我在外面吃过了。”

    吕姨说:“那你喝碗汤吧。”

    南争鸣微笑着点头:“喝点儿汤吧。今天保姆不在,你吕姨亲自下厨,这竹荪土鸡汤,你尝尝,绝了。”

    吕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鸣哥你不要夸我了,让小风笑话。”她羞涩地看着南争鸣,却也并不扭捏,温温婉婉的,拿捏得恰到好处。

    南争鸣故意一瞪眼,以绝对维护的姿态说:“他敢!”

    南风快看不下去了。他只好坐在桌旁:“吕姨麻烦您拿个碗吧,我尝尝您做的汤。”

    南歌把笨重的黄花梨实木椅子挪了挪,捧着碗凑到南风身旁。

    “哥哥,你今天去哪里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戳碗里的饭菜。

    南歌已经十一岁了,吃饭时小动作很多,没规没距,南风有点儿看不惯。如果他小时候这样做,南争鸣早就把他打出去了,但南歌是南争鸣的掌上明珠,舍不得骂,说几次不听,也就由她了。

    南风只用两个字回答她:“上学。”

    “去哪里上学?”

    “n大。”

    南歌笑道:“我以后也要上n大。”

    吕姨盛了碗汤递给南风,笑道:“你看,你才几天不回来,南歌多想你。”

    南风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南歌。南歌长得俊眉凤眼,面庞稍有些宽阔,脸形五官都像极了南争鸣。当初南争鸣根本不用做亲子鉴定,直接把她们母女领回来了。

    那时候南歌已经五岁了,一身的坏毛病,脾气很大,敏感自私,也不知当妈的是怎么教的,大概她一生的精力都用在怎么讨男人欢心上了吧。

    也是从那一年起,南风沉浸在网球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自此越奔越远。

    南风喝了一口汤便把碗放下了。南争鸣夫妇正在集体讨伐南歌,原因是今天下午她把别人的裙子剪了。

    南歌噘着嘴说:“我就剪,谁让她和我穿一样的,我不喜欢有人和我穿一样的衣服!”

    南争鸣有些无奈:“好了好了,以后给你买不一样的。不过你不能再这么霸道了。”

    吕姨说道:“鸣哥,你太骄纵她了。”

    南争鸣笑道:“我南争鸣的女儿,骄纵些没什么。”

    南风听到这里,轻轻皱了一下眉。他看着南歌那一身香奈儿的童装,莫名地想起陆笙,那个连崭新校服都买不起的小姑娘。

    南歌坐在哥哥身旁,见哥哥一直不理她,便突然说:“哥哥,我最近正在学打穿越球,你能不能教我呀?”

    “穿越球”是网球比赛的技巧,观赏性和实用性都不错,且是在对方攻击时反将一军的打法,打起来很过瘾。

    南风果然正眼看了她一眼。

    南歌有些高兴,刚要继续说话,却被妈妈打断了。

    吕姨:“小歌,好好吃饭……我是怎么嘱咐你的?”

    南歌撇了撇嘴。妈妈确实嘱咐过,不许在哥哥面前提网球。

    南歌很早就练网球了,南风是知道的。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对于自己父亲的情妇和私生女,他真的在意不起来。

    他也不怎么喜欢“妹妹”这种生物。

    如果一定要有个妹妹……陆笙那样的倒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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