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帝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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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日情绪起伏,昭文殿里的窘迫、夜幕下的惊险、亲吻后的心慌意乱,瞧见满目流萤时的震惊欢喜……种种情绪,皆被谢珩一句话扫清。

    “我喜欢你。”

    简短却有力的四个字,重重撞进伽罗心里,伴随春暖花开的声音。

    她瞧着谢珩,良久,莞尔一笑。

    她知道谢珩或许喜欢她,却从未想过,他竟然会这样坦白。

    满目流萤在夜幕中飞舞,谢珩身姿挺拔雄健,岿然而立,如渊渟岳峙。俊朗的眉目、刚硬的轮廓,端贵卓然的气度、翻云覆雨的手腕……眼前这个男人,除了脾气颇冷硬古怪之外,几乎挑不出瑕疵。

    甚至他的脾气性情,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从初上京时拿铁扇抵在她喉间时的冷厉,到云中城晨雾孤舟时的沉默,到昭文殿里答应她营救父亲时的隐忍退让,再到南熏殿里带着歉然的温柔。起初的敬畏防备不知是何时化解,渐渐成了信任,甚至偶尔心有灵犀的亲密。

    隐忍冷肃、凌厉端贵的东宫太子,蒸蒸日上的皇家储君,“喜欢”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轻盈的鸿毛落在心间,令人心颤欢喜;亦如千钧重担压在肩头,令人负重担忧。

    他特意带她来这里,精心筹备,郑重其事,虽寥寥数语,却可见真心。

    这当然令伽罗欢喜,甚至心花怒放。

    然而欢喜之外,却有另一道声音清晰分明地响起。

    一路行来,从端拱帝到乐安公主,到惠王府旧臣,几乎所有人都在提醒她旧日恩怨。尽管那是祖父所为,别说她,就连父亲都没半点关系,但那些恩怨终究如同沟壑横亘。

    在这道沟壑面前,所有的靠近都如同走向悬崖。

    走得多了,便是自取灭亡。

    诚如乐安公主所言,谢珩为给高家表哥和傅家女眷求情,就已数次触怒端拱帝。倘若她回应了谢珩的心意,冒险尝试,结果会如何?即便谢珩不计旧仇,端拱帝哪会容忍仇人成为皇家亲眷?届时,或是父子生出罅隙,或是端拱帝一怒之下除了旧仇,不论哪一种,都会割出更深的裂痕。

    再退一步——

    倘若谢珩的情意只是一时兴起,待到难以跨越沟壑时,他可从容止步,转身另娶。如今权势煊赫的姜家不就指望如此吗?尊贵的东宫储君,朝堂上下,京城内外,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就等那个翻身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而她,若走到哪一步,就没有半点退路。

    倘若谢珩心意坚定,执意向前,旧仇之下,必会激出父子矛盾,甚至令姜瞻等从龙之臣心寒失望。届时徐公望等人必定会趁机反击,相权再次凌驾于皇权之上,动摇朝局。

    那样的盛情,她承受不起。

    喜欢一个人太容易,女儿家的轻颦浅笑、如水眼波,男人的宽厚怀抱、灼热轻吻,每一样都能拨动心弦,令人神魂颠倒,心慌意乱。但喜欢之后呢?那条布满荆棘的路有多难走,不止是她,恐怕谢珩都没认真想过。

    该怎么办?伽罗矛盾极了。

    她抬头,双眸中映出谢珩的脸,衬在萤火点点的背景上。

    半晌,终于开口。

    “伽罗很感激殿下,这深秋流萤的景致,确实美妙之极。但是……”她双拳握在袖中,竭力让声音平静,甚至淡漠,“伽罗并无此意。”

    谢珩脸上笑意渐渐凝固,眉头微皱,盯向她。

    未等他再开口,伽罗退开半步,屈膝行礼,“还请殿下恕罪。”

    谢珩伸向她臂间的手僵在夜风里。

    他的神色几番变化,最终,有些迟疑的道:“不必急着回答,可慢慢考虑。”

    “殿下种种恩情,伽罗往后结草衔环,必会设法报答。”伽罗再退半步,对上谢珩的目光,心里觉得空洞茫然,有苦辛酸涩的滋味在蔓延。然而既然拒绝,就需狠心切断,遂强撑着道:“不必再考虑,伽罗……心有所属。”

    “是杜鸿嘉?”

    伽罗愕然,不明白他怎会联想到表哥身上去,忙摇头道:“不是他。”

    “那么——”谢珩眸色倏然暗沉,“是姚谦?”

    当然不是!伽罗咬唇。她不知何时喜欢上的人也叫谢珩,不过那是脱离于太子身份之外的谢珩,而非金冠朱带的太子。至少此刻,她还没有胆量去尝试跨越那道打了皇家金字烙印的沟壑,置自身于险境,将谢珩推入更加岌岌可危的境地。

    她不回答,谢珩只当她是默认,胸中似堵了闷气,道:“他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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