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迷雾-《我在春天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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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昊还负着伤呢,但精神不错。单手拖着个大行李箱,钟荩要帮忙,他还不肯。

    她站在码头上,看着他们一前一后排着队,随人流检票上船。那是一艘三层的旅游船,夕阳映照着白身的船体,江水随晚风微微荡漾,她情不自禁叹了声:好美!

    钟荩和常昊去哪,她是真不知道。她只知两人是去查案子,而且行踪越隐秘越好。情况还有点急,不然常昊不会摘下针头就上船。常昊是怎么受伤的,这两人为啥要同行,钟荩说了可以提问题,但是没答案。常昊接着抛来一枚橄榄枝,以后我在宁城接案子,花记者只要感兴趣,我都会给你独家。

    常昊当时一边输液一边吃饭,姿势非常别扭。想吃得斯文点,偏偏又做不到。但他非常努力地用表情、行动,都表达了对食物的赞美。那么一个大的保温桶,他吃得一点不留。钟荩劝他不吃完没关系,他说浪费粮食很可耻。大概吃撑到了,唇抿得紧紧的,眉蹙着,生怕一不下心就会冒出个饱嗝来。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花蓓想调侃几句,终究没忍。

    旅游船拉响长长的汽笛,沉甸甸的缆绳抛回船上。游客们趴在栏杆上向着码头挥手、欢笑。

    直到船驶进江心,花蓓才回身上车。

    她没告诉钟荩汤辰飞请她吃晚饭的事,她想钟荩没兴趣知道。

    “成交吗?”汤辰飞踢起一颗石子。石子飞进花坛,发出清脆的回音。

    花蓓翻了个白眼,“谁家没有个春夏秋冬,把自己管好就万福了。”

    她的爸妈也不是让人省心的主,见了面就斗得鸡飞狗跳。坐在白色高尔夫里的女人,她见过。以前和汤辰飞一块泡夜店时,那个女人穿着透视装,在里面唱老得掉牙的情歌。她以为听众会用口水和鸡蛋把那个女人砸得面目全非,没想到,现在人都怀旧,那女人有不少知音。

    钟书楷大概也是知音之一吧,但那个女人无论哪方面都不及方仪鞋面上的一粒尘埃,有什么可紧张的,玩玩而已!

    汤辰飞斜着眼睛看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一辆经过的出租车放慢速度,司机直着脖子问:“要打车吗?”

    花蓓直挥手,“要,要!”

    临上车前,花蓓扭头对汤辰飞说:“我今年、明年、后年的广告任务,都有着落了,最近也没升职的打算,汤少你忙你的,别太关心我。”

    车门一拉,挺舒畅地吁了口气。

    “妹子,你去哪?”司机乐呵呵地问。

    花蓓眼睛瞄着外面,“去健身会所!”

    汤辰飞并没理会她话中的讽刺,也没继续装绅士,就抬了下手,就阴着脸急急往回走。

    这到底是怎么了?钟荩没了消息,牧涛搪塞他,连花蓓也滑得像条泥鳅。

    解斌来电话了。

    他没接。

    稍停了会,解斌又打来电话。他咒了一句,按下通话键,“如果你又闯了什么祸,直接给我闭嘴。”

    解斌讪讪地笑,“汤少,真的没什么担心的,卷毛律师那事,我找的兄弟做得非常干净,公安连个毛都发现不了。”

    “这世上就你是一聪明人。”对,公安是找不到任何证据,可卷毛是个精明人。他在北京,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这样的事,他会嗅不出什么来?

    当解斌向他邀功时,汤辰飞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我要做什么,我会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再曲解我的意思,也不要擅作主张。”

    “是,是!”

    “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次是个好消息。我不是打发迎迎回老家了吗,小丫头贪玩,说坐船去看岳阳楼。你猜她在船上遇见谁了?”

    “钟荩!”

    “哈,我们兄弟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迎迎说她和一个卷毛男人在一块。”

    汤辰飞突然心戛然漏了半拍。

    *******

    花蓓想着汤辰飞刚才的表情,心情越来越好。进会所时,还不自觉哼起歌来。从前台领了衣服和毛巾去更衣室时,遇到了身高190的健身教练郁明。

    “你很久没来了。”这人仗着体型巨大,把过道挡得严严实实。

    花蓓皱皱眉头,站得这么近,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是那种健康的散发出阳光般的年轻男人的味道。虽然没那么讨厌,但是好像......很亲密。

    “我很忙!”花蓓僵硬了身体,目光从他敞开的胸膛溜到了地上。

    “黑眼圈都出来了,一会出来我指导你做点运动,再泡个澡,今晚一定会好睡的。去吧,我等你。”他在她肩上拍了拍。

    “你谁啊?”管太多了吧!

    郁明指指更衣室,“把门锁好。”

    说完,大笑离去。会所经理看看他,“终于把大美妞等来了?”

    “我还以为她被我吓跑了。”

    “那这次可得好好抓紧。”

    “当然。”郁明点点头,四下看看,“景大队走了吗?”

    “没呢,刚洗澡,在里面喝茶,让我们不要打扰。”老板朝里面一间紧闭的房门看了看。

    房内此时烟雾缭绕,景天一和牧涛面对面坐着,一人手中一支烟。

    “出了一身汗,真是舒服。”牧涛说道。

    “最近太清闲了吧,都没往外跑?”景天一半闭着眼。

    “都是不需要费什么心的案子,不算累。我请你查的那个号码,有名目了吗?”

    “给你老婆发照片的那个?”景天一把烟灰缸拖近,摁灭手中的烟头,那张被岁月摧残得不轻的额头,显出被刀刻过的两道深纹。

    “别打马虎眼,有啥说啥。”牧涛催道。

    “你拿着胡老师的身份证,去趟移动营业厅,近三个月的通话、短信记录刷刷立马出来。这事何必给第三人知道,家务事就在家里解决好了。”

    景天一个性豪爽、义气,向来快人快语,这样子委婉迂回,牧涛心头不由地一紧,“对方背景很复杂?”

    景天一摇头,“有些事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

    “但这事和我有关系。”

    “你充其量算个跑龙套的,别打肿脸充胖子。”

    “天一!”牧涛不悦了。

    景天一重新点了支烟,把表情藏在浓浓的烟雾之后。“发照片的这个主,到不是个什么人物。女,二十二岁,四川人,在宁城某公司做会计。在发彩信之前,她打了通电话到胡老师工作的幼儿园打听胡老师的号码。这些,我还是从胡老师的手机记录里追查的,而这个号码就在发照片之后,突然遇到了黑客攻击,记录被抹得一干二净。我特地找了专家来帮忙,专家叹气,说对方技术高明。我不甘心,索性来了个大调查......”

    “你发现了什么?”

    “发现钟荩和晚报一位叫花蓓的记者手机都被窃听,我问同事为什么?同事支吾了半天,让我不要问,说不是搞什么非法活动。我又问窃听的目的是什么,同事回答说追女孩子走捷径呗!我头脑一热,又往深处调查了下......”

    “汤辰飞!”

    景天一慢吞吞抬了抬眼,“这只是其中之一,其中之二,发照片的女子所在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汤辰飞。现在,这位女子已经被辞退回家了。”

    牧涛心一下子沉了,“汤厅长知道这些事吗?”

    “父子俩关系紧张得好比现在的南海局势,这不是件新闻。还有一件事,戚博远的辩护律师常昊在酒店停车场被人刺了一刀,保安说是抢劫者所为,但现场没查到一点痕迹。”

    牧涛站起身,披着个大浴巾,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人的能力有限,别把公安当成神。只能是脚疼时医脚,头疼时医头。其他部位,你看着不舒服也由他去。”

    “你我虽然都成家生子,但也曾年少冲动过。我们追女人时,上能做到什么,下能做到什么?”

    景天一自嘲,“老婆看中一条裙子,我一看价格,头直冒汗,装肚子疼把她哄出来。以后只要经过那条街,我都拉着她绕道。”

    “我也差不多。”牧涛叹气。

    “牧涛,这不是好莱坞大片。”

    “我明白,说不定我也被人利用了。但是这一切仅仅只为追个女人?”

    景天一没回答,说起了另一件事,“戚博远公寓所在小区的录像带被盗一事,我也查过了。录像带确实找不着,但保安提供了一条线索。戚博远妻子生前,曾有辆陆虎送她回家。因为她平时不与人交往,陆虎那种豪车不常见,保安多看了几眼,开车的是个英俊的年青男人。”

    话音一落,休息室内瞬刻一片缄默。

    许久,景天一伸了个懒腰,从卧榻床上下来,“不早了,该回家啦!”

    “天一,我眼前好像有许多块碎片,我怎么的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那是最关键的一块还没找到。但是,我不希望找到。”

    牧涛默然,他懂景天一的意思,但他有种感觉,那块最关键的碎片,怕是散落在宜宾。抬手看表,快十一点,钟荩此时应该离武汉不太远了。

    ********

    “阿嚏......”钟荩揉揉鼻子。江上风大,又下着细雨,温度比白天凉了许多。在船上看雨和在都市里看是两种不同的景致。没有树木和建筑的阻挡,雨肆意地随风轻舞。雨丝时而轻快,时而急骤,摇曳生姿地投入涛涛江水之中。

    宁城到重庆是逆水破浪,江流平缓,水深江阔。宁城已经远去,两岸看不到一星灯火,夜很深了。

    钟荩是从梦中惊醒的。

    她梦见凌瀚了,温柔地看着她,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孩子不过两三岁,仿佛和她捉迷藏,脸藏在凌瀚的腿后。她只看见一只翘起的羊角辫,哦,是个小姑娘。

    这是你的孩子吗?她有些心酸地问。

    你不认识她?凌瀚问道。

    像卫蓝吧!她记得卫蓝那张白皙如玉的丽容。

    凌瀚叹气,慢慢蹲下身,把小女孩推到她面前,你好好看看。

    她努力瞪大眼睛,明明这么近,可她就是看不清小女孩的面容。她着急地眨着眼睛。

    来,叫妈妈!凌瀚柔声对小女孩说。

    她呆住了,怎么可能,她的孩子在三年前就没了。我不是你妈妈。她把脸别开。

    钟荩,是她!你抱抱她,就明白了。凌瀚鼓励地朝小女孩挤挤眼。

    小女孩向前迈了小小一步,樱红的小嘴一抿,害羞地耸耸鼻子,突然咯咯笑出声,朝她扑来。

    她慌忙张开手臂接住......

    她醒了,听到外面汽笛的声响,想起自己是在船上。怀里什么也没有,枕头濡湿了一大块。

    她无声地坐了一会,披衣走出房间。

    楼梯口有一盏灰黄的顶灯,勉强能看见四周的一切。楼下有脚步走动的声音,放映室里传来音乐声。此时,不是她一个人醒着。

    她走上平台,白天,这里供游客观光、拍照,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钟书楷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离婚是必然的。她也替钟书楷不耻,但她能理解他的心情。那时得知自己怀孕,她也曾这么兴奋过。

    她没办法留下来陪伴方仪,其实陪伴也是枉然。发生这样的事,别人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只有靠当事人慢慢撑过来。

    她给方晴打了通电话,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方晴说立刻就去县城坐火车来宁城。

    有方晴照顾方仪,她不用再担心了。但还是非常难过,不由地把自己的过去拿出来比较一般。内容不全部相同,结局却是同样的凄凉。

    “阿嚏......”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钟荩把外衣拉了拉,雨大了起来,她往中间走了走,要是淋湿了,怕是真要感冒。

    真不习惯这样的安静,仿佛置身孤岛,四周水茫茫一片。

    上船时,她特意把三层船舱都转了遍。她确定,凌瀚不在船上。她的办法是有效的。

    她却没有一点窃喜。

    不管怎么讲,从县城坐三轮车回安镇的那个晚上,对于她来讲,是一段再不可复制的经历。

    船在江面上行驶得十分平稳,没有一丝不适。

    她买的是二等舱的船票,一个房间有四个人。常昊拿着船票,找到工作人员,要求换成一等舱。“我手臂受了伤。”他说得理直气壮。

    这艘船从重庆到宁城是旅游线,各个景点都要停靠很久,要六天才到宁城,游客也非常多。返程时,就是一般的客船,只会中途上下客,两天就到终点,船票不是很紧张。

    常昊如愿了。

    那我住二等舱吧!她说道。

    你帮我处理一次伤口,得多爬十多级台阶,不方便。他轻飘飘地就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船上有医务室,并不要她帮忙。

    一等舱是二人间,迎面就是大大的玻璃窗,对岸的风景尽纳眼中。房中有空调、电视、放行李的桌子,还有独立的洗漱间。

    常昊要了两个紧挨着的房间。

    再过去一间住着一家来华游玩的日本人,以为她们是同胞,妻子哈着腰跑过来招呼。

    她站在房间门口低声嘀咕:真浪费啊!

    “不然我俩挤一间吗?”常昊看看她,问道。

    当然不可以。她提着行李进房间了。

    晚餐两人在宁城吃过了,洗漱之后,到平台上散了会步,她就催着常昊回房休息,毕竟是个病人。

    江风有些水腥味,吹在身上湿润润的。远处出现了一大簇灯光,是哪个城镇?钟荩一时间到辨别不出。这片灯光,一下子把人从缥缈的仙境拉进了现实。

    “钟荩?”涛声里,依稀有人在喊,那声音带着点慌乱。

    钟荩侧耳倾听,忙出声,“我在这。”

    “干吗不睡?”常昊一双厉目在黑夜中炯炯瞪着她。

    “你不也没睡。”钟荩轻笑。

    “船上洗澡的水没问题吧,我皮肤很不舒服。”

    “你以为是消毒过的自来水?”船上用的水都是处理过的江水,细细看,很不清冽,还有点泛黄,冲在身上滑腻腻的。

    常昊没说话。

    “我带了些风油精,你要么?”

    “我收回以前说过的蠢话,你......真的很好。”空气里荡漾着无色无味让人慌乱的元素。仿佛有什么神秘的物质被注入空气,看不见,抓不住,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神不安。

    钟荩揶揄道:“你这次拿我和谁比较了,钱夹里的女友?”

    常昊突然咳了起来,似乎是想转移钟荩的注意力。

    钟荩莞尔:“你受伤,把她吓着了吧!”

    常昊止住咳,挫败地交待:“我不知道。”

    “你没告诉她?”

    “我不认识她,怎么告诉?”

    “她......不是你女友吗?”

    “眼睛、鼻子、嘴巴......都是从不同的人身上剪辑来的,然后ps了这么一个人,你说是谁的女友?”

    庆幸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人的表情,不然常昊真无法掩饰自己的羞窘。

    这是助理的主意,他对常昊说:常大律,在客户眼里你是个优秀的人,但也是个怪人。

    怎么个怪法?

    二十九岁的男人,应该有女友。钱赚这么多,名气这么大,还应该再有一个或两个情人,这才符合逻辑。而你现在没一点异性缘,连夜里停在床边的蚊子都是公的,这非常不正常。我猜客户和同行背后会说你有可能是个同性恋。在中国,同性恋是被鄙视的。

    放屁,我性向很正常。只是我遇到的女人都很乏味,我不想降低我的档次。

    助理叹气,那你心里面有个模子么?

    他随意瞎编了几句。

    助理就像一位刑侦专家,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把犯罪嫌疑人的头像给画出来了。

    满意吗?助理把合成的人像去影印社洗出来,让他看看。

    还行!他惦记着要看的卷宗,目光草草地斜了三十度。

    助理把照片剪成名片大小,塞进他的钱夹,让他应酬时,男人们聊起男女话题,他拿出来显摆显摆,这才是正常男人的表现。

    常昊以一贯的不动声色叙述着自己对现实的妥协:这个世界是块偌大的田野,在什么季节开什么花、长什么谷,都有规律,你要是想反季节生长或者超前,就成了根杂草。

    钟荩想作出一幅理解的样,但她还是不厚道地笑了。常昊那嚣张的个性、混凝土一样生冷的脸,她以为是写不出“妥协”这两个字的。

    “你呢?”律师的问题从来就不温婉。

    “我没有什么故事。”笑意像流光,转瞬即逝。其实在这样的夜晚,在做了个梦之后,很想找个人倾诉。

    常昊不是好的对象。

    常昊一下子以为遇到了知已,不禁大发感慨:“我认为在我们这个年龄,用大段的时间来了解、恋爱是无意义的。熟悉一个人并接受,三个月就够了。所以不用那么着急。”

    钟荩微微皱眉,做这人的女友,有一颗地球人的心脏是不够的。

    “你不认同我的话?”

    钟荩忽觉困意袭来,困意中添了几分凉意。内心挣扎了几分钟,说了句扫兴的实话:“我想回去睡了。”

    “嗯,一起睡吧!”

    钟荩僵在原地。

    常昊随即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是我们......房间是同一方向,我也困了,一起走。不,我再呆两分钟,你先走。”越说越怪怪的,索性沉默。

    “晚安!”钟荩抬头看看天。雨停了,云被风吹散,夜空中出现了几颗星星。

    常昊懊恼地去摸口袋,刚刚一看到钟荩房间的门虚掩着,匆忙跑出来,忘了拿烟。此刻,很想抽几口的,缓缓心中莫名的无力。但这样的无力让他不觉得挫败,反而有几份期待。

    雨过天晴的第二天,天空像水洗过一般,洁净得发亮。两岸岩壁耸崎,滩多流急,不时可以看到一两座掩在山峦间的房屋,山径上有背着柳筐的山民和奔跑的小狗。平台上的游客多了起来,拍照、谈笑,认识和不认识的全扎成了堆。

    钟荩和常昊上来得晚,她先陪常昊去医务室换药包扎。

    一条装满木头的大船与旅游船擦身经过,船老大挥挥手,黑红的脸庞憨憨地笑着。钟荩察觉到身后有两道目光戳了过来。她回过头,没有捉住。她没有出声。不一会,那种感觉又来了。她没回头,和常昊说着和三峡有关的一些典故。

    船停靠一个小码头,有些游客在这里上岸。码头上戴着民族头饰的小姑娘在卖茶叶蛋、烤得金黄的小鱼。刚摘下来的樱桃装在竹篮里,令人心动难耐。

    “那个樱桃看着很好吃,我去买点。”钟荩和常昊说了声。

    “还要什么吗?”秤好樱桃,她抬起头问常昊。

    目光准准地扣住了那两道来不及躲闪的视线,似曾相识的一张丽容。脑中灵光一闪,钟荩突地就想起了这是那天在酒店电梯前遇见的和汤辰飞一起的年轻性感女子。

    女子慌乱地转过脸。

    很奇怪,当时只是匆匆一瞥,钟荩竟然记住了这位女子,而这位女子显然也认出钟荩了。

    钟荩故意装得稀松平常,就像没察觉到什么似的。那个女子的视线又幽幽地瞟了过来,带了些怨气,带了些恨意。

    她去洗手间洗樱桃,水满溢到池边,常昊把水笼头关了,她才啊了一声。

    “说说吧!”律师很善于发现问题。

    钟荩咬了咬唇:“我在船上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她没过来向我打招呼。”

    “你主动招呼好了。”

    “我一看她,她就躲开。”

    “她和戚博远案子里涉及到的人扯得上关系么?”

    钟荩沉思了一下,点点头。付燕是汤辰飞的继母,这个女子是汤辰飞的谁,她不知道,但肯定很熟识。

    常昊朝舱外看看,码头上还有游客围着小贩们在讨价还价。“我们立刻下船。”

    “为什么?”

    “我想重庆码头说不定已经有人在等着为我们做导游了。”

    钟荩相信汤辰飞是有这个本事的。上一次出行,她就见识过他盯人的法力,所以这次她才停用手机。如果付燕和戚博远有什么关系,汤辰飞只是她的继子。从汤辰飞话语中听得出,汤辰飞对付燕并没多少好感。他这样子紧迫盯她的动机是什么?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熟男会像青春少年一样去疯追一个女孩。

    阅历,让男人丰富,但同时,阅历,也让男人的激情慢慢退却。

    汤辰飞不仅是熟男,还是花花大少。伊始,她就嗅出他做秀的味道。

    处处都是迷雾。

    两人夹在人流中上了岸,旅游船慢慢离开码头。钟荩用手遮住正午直射的阳光,看到那个女子张望着江岸。阳光镀亮了女子的周身,如同一个发光体,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上岸走了一会,便是个小镇。常昊说先吃午饭,然后打听怎么坐车去宜宾,不去重庆了。

    小镇倚山而建,只有一条街道,再去任何地方都得上坎下坡。两人爬了几百级台阶,在一座石桥边,看到一家还算干净的面馆。

    常昊买了两碗面。

    面端了上来,把钟荩吓了一跳。碗大得像个小面盆,整张脸都可以埋进去。热气缭绕的汤面上漂着一层厚厚的红油、碧绿的葱花、嫩黄的姜丝,大块鲜红的牛肉,切得薄薄的,裹在油汤里。

    常昊挑起一筷面,立时一股鲜辣染遍舌尖,又迅速渗到五脏六腑,把这几夜吸在骨子里的湿气全逼了出来。“真好吃!”眼皮一抬,发觉钟荩看着面出神。

    他怔了怔,把自己的碗推开,拉过钟荩的碗,用力吹着缭绕的热气。

    钟荩心头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一年,那一天,在江州的永和豆浆店,凌瀚为她吹去鲜肉馄饨上面的热气......

    常昊没觉得这行为有多亲昵,不知是抱怨还是责怪,“这面在城市里是吃不到的,趁热吃味最正。你要入乡随俗。好了,现在不太烫了。”

    钟荩催眠般的挑起几根面,起初辣得受不了,三两口下去以后,舌尖变得麻木,渐渐不觉得辣,鲜味逗引着口沫涌泉似的,嘴里滑溜着,不知不觉将小盆似的一碗面全吃了下去,只余了点汤水。

    常昊欣慰地笑了,虽然就是昙花一现。

    面馆老板告诉两人,想坐车去宜宾,得先坐船去县城,然后再坐火车。

    两人又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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